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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此语初看极好,细看全疏阔,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后世儒者行仲舒之论,既无功利,则道义乃无用之虚语,而反以为诟病于天下。”
许国应道,
“古人以利和义,而不以义抑利,然则虽和义犹不害其为纯义,虽废利犹不害其为专利,此乃古今之分,皇上可以道义之辩考校……”
朱翊钧立刻摇头道,
“朕何尝不辨道义之别?”
这下许国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再次请示道,
“既非道义之别,莫非是义利之本?”
朱翊钧掩在袖中的两手拇指又重新交缠了起来,他注视着三位辅臣的形容,心下凭空多出了一丝惶恐。
他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种想法,就是内阁联同满朝文武正在集体对自己装傻。
这么多经过层层考校的聪明人站在朝堂之上,他们揣摩上意的本能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他们的权谋诡计、党同伐异的本事连后世学者都为之争论不休,他们怎么会从来没想到过要追求民主和平等?
看看方才,申时行和王锡爵为了洗清他们自己不曾在乡试中联通舞弊的嫌疑,随手一个调度,就在覆试前将礼部尚书的位置“虚悬”
了起来,他们为何从来没想到过像历史上的英国一样,用内阁和议会去取代君主?
他们总是在这些虚空的圣人之言里打转,一个个似乎都当真坚信孔孟之道,难道就从来没有对他们笃信不移的君臣之道产生过哪怕一丝的怀疑吗?
朱翊钧的两手拇指指甲尖儿在袖子里互相顶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得试一试启蒙民主这件事了,他这人就是这么喜欢为他人着想,连看到别人有愚弄自己的嫌疑都不忍心,
“非是为从此二者之中命题。”
朱翊钧的拇指开始在袖中互戳,
“朕知为人君者,必尽知天下之害,而后能尽知天下之利,汉高祖尝言,‘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于言表。”
“自古汉家为君父者,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帝王,帝王又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
“以帝王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始而惭,久而安,岂非反为天下之大害?”
“设若‘天下无君’,则人各得自私,人各得自利,岂非利之于天下,为今朝贡士之所求者?”
朱翊钧说罢这一番话,自己也觉得有一点儿心虚,他想这一段话大约是要上史书了,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后世学者往后翻到这一段话会怎么评价自己。
又想,这辅臣一会儿要是又跪下了,自己该怎么办?这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岂不是反而显得反复无常,并非是真心赞成“天下无君”
?
就在朱翊钧左思右想之时,许国复开口道,
“皇上,臣该记得,万历十四年丙戌科殿试策问,便是‘无为而治,不赏功而民劝’。”
朱翊钧没料到许国对此言论竟然毫无反应,当真是在与皇帝讨论殿试策问。
他想想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万历十四年的科举试题他也记得,并非是笼统地要考生讨论“无为而治”
这一句话在施政中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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