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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要在镜子里端详自己,小心地用镊子拔掉变白的胡子头发,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岁月的脚步。
当初格鲁得势,大局平定后,他一直住在汗王府(成婚后,他另建宅院,搬出了汗王府),广涉文史,习练弓马,深沉谋略的气质酷似固始汗。
老汗王死后,他随大哥丹增返青海,结果被老二和老七联手赶了出来,亲大哥尚如此,自己这个被父王收养的义子自然是更无立足之地。
这雪域是比安多更广袤的土地,是父王事业发轫之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暗暗发誓要再兴父王大业,做雪域之王,还要号令安多诸部,做和硕特大汗。
他是一个有耐性且务实的人,规划了若干步骤,一步一个脚印,他像一只嗅觉高度灵敏的猎犬,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他的计划是,等时机一到,他就设法制造出三大寺同第巴府对立的局面,然后自己打出尊黄的旗号,就像当年父王除掉小藏巴汗那样搬开那个障碍。
他仿照父王拜四世班禅为师之例,也拜五世班禅为师,作了入室弟子,每隔半年去扎寺看望五世班禅,送上丰盛的供养。
拉卜楞寺声望日隆,他又拜师作了拉卜楞寺池巴嘉木样大活佛的弟子。
当然也要拜访几位兄长,特别注重和老七联络感情,他深知七兄的心思和实力,将来会有求助之处。
他也清楚,涉及黄教的事务,三大寺态度是个关键,但须谨慎接触,勿让人生疑。
昨天,帕崩卡那边送来一块湿泥土,上面还附着一片藏红花瓣。
是洞中一个侍从喇嘛将盆中剩水泼到石下,女修绕石时闻到异味,装作提鞋抠下一块湿泥。
一闻就闻出是药水,薄荷味很刺鼻。
“不用再怀疑了,老喇嘛早就上西天了。
下一步呢?桑结下一步该作什么?”
他的心里一阵激动,接着一会儿是放松一会儿又是紧张。
每逢遇到难解的问题,他就会在府邸后面的拉萨河畔漫步,这里风景怡人,一来可激发灵感,二来也能观察民情。
夏天水势开阔雄浑,每天下午,一排排妇女在河边洗衣服,也顺便洗洗脚,用手巾擦擦大腿。
不时有歌声传来,或突然爆出一阵嘻笑,接着几个年轻姑娘互相追逐打闹。
在稍远处的下游,几个妇女默默地洗着,互相偶尔说句话,她们是贱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们及家人无形中被禁锢在一个小圈子里,但她们宁愿选择在这看不见的隔离墙里生活,这使他们有一种稳定感、安全感。
一段时间来,多尔济从洗衣女的服饰和口音判断,不少人是外地人,在闲聊中得知,她们的家庭多是近几年从安多或滇北、江东康区搬迁来的,据说还有从不丹、尼泊尔过来的。
他不禁沉思,同一个时期的安多,几位兄长为了争夺地盘,竞相修建寺庙,他去年做了一个大略统计,这些年新增寺院近千,大者动不动就是数百喇嘛,有的上千,农牧民负担沉重,以致于有的部落被迫放弃牧场土地整体迁入藏地。
“桑结呀桑结,三怙主何其钟情于你,将慈悲、智慧、勇气集你一身,使你继承、延续了宗喀巴和五世达赖的光芒。”
在心底里,他是敬佩他的,但这不影响他把他作为对手,视为障碍,两码事。
向东望去,已可了见柳林中的汗王府了。
最近几年他不常去看望这位少勇无谋只图苟且的贤侄,前些天,听说侄子达莱汗生病了,他觉得还是该去看一趟。
他到汗王府的时候,宫中一个僧医正为其把脉,放下手腕后对王妃说:“汗王无甚大碍,静心调息可渐渐恢复。”
僧医与多尔济见过礼后,又说,“塔布副总管本要前来,不巧因事绊住,命小僧先过来看一看,既无碍大家都放心了。”
其其格送出门外,僧医说:“汗王面容恹恹,系长期郁结所致,望王妃多加安慰开导。”
其其格道谢毕还未及返回屋里,就听汗王正在大骂:“我知道自己无病,你等非去请医,分明是咒我早死,一个个没安好心。”
一边骂一边抄起忱头向大妃扔去,多尔济少不得上前劝慰一番方告辞。
达莱汗让其其格代送十叔。
二人一前一后向大门走去。
“听说贤侄媳拜第巴大人为师学画,大作可否让为叔一睹?”
“十叔见笑,小女子不过借此消遣而已。”
多尔济叹口气:“其实汗王的病根儿,你我都明白,安多是有家归不得,在这里只是一个吃饱就睡无所事事的寓公,家中呢,侄媳都贤惠,可至今尚无一男半女,落落寡欢,无可消遣,难免生出病来。
我这侄子心量不大又不活络,有机会多让他出来走走。”
其其格早瞧出这十叔是个精明强干、心术难测之人,故想方设法使汗王与他保持距离。
二人走出大门,多尔济在前突然放慢脚步,一边口中说着留步一边返身作出劝阻手势,正触到身后已贴得很近的其其格的胸部,赶紧惊慌地收回双手。
其其格但觉被烙了一下似的,又不便发作,只说了一句十叔好走,就扭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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