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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朕看,太祖皇帝当年想的就是要‘民推官’,只是身旁掣肘的人太多,没能狠下心来做成这份事业,只能将这愿景写到《皇明祖训》里罢了。”
张诚笑了笑,道,
“皇爷定能比太祖爷更狠得下心。”
这句话又是用那种宦官专有的谄媚口吻说出来的,朱翊钧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否定。
这否定也是否定得若即若离的,仿佛一句玩味的捉弄,连话音都是严丝合缝的,教人绝寻不到罅隙去确认那是否定。
司礼监从不否定皇帝的决心,这是张诚存在的必要意义之一,他哪里有这个立场去否定?
皇帝的视线仍定格在奏疏上,这是一份辽东巡按御史许守恩上呈的题本。
历史上的许守恩在万历十六年二月才当上辽东御史,按照朱翊钧目前所处的历史时间来算,许守恩赴任辽东还不到三个月,怎么都不应该默认他已被辽东官场所腐蚀,
“你是觉得朕狠不下心?”
张诚避重就轻地笑笑,
“濠镜都是做海贸生意的洋人,终究与别处不同。”
朱翊钧觉得张诚的语气很像李太后,
“这同是不是做生意的洋人有甚么关系呢?”
张诚回道,
“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当官可不同,民间有句话,叫作‘官断十条路’。”
“即一桩事情稍有模糊之处,官员的处置手段就有十种之多,怎么处理都不算错,事事都能进退自如。”
“这种权力比皇爷交给他们的无论哪一种职务都要贵重得多,皇爷想要看到‘民推官’,那是因为皇爷爱民如子,但他们要是失去了这种权力,那就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而濠镜的洋人能‘民推官’,那是因为洋商们得同广东地方官和买办们打交道,必须得推一个代表出来办事,这同奴婢所说的‘官断十条路’全不是一码事。”
朱翊钧闻言,不禁心道,朕倒不是爱民如子,朕是爱民如同爱朕自己,
“‘官断十条路’是不假,可难道那‘吏’也有十条路可走么?”
张诚顿了一顿,道,
“吏没有路,但他们能自己闯出一条路来走。”
朱翊钧问道,
“哦?这怎么说?”
张诚回道,
“奴婢当年奉皇爷之命去湖广查抄张居正家时,曾在张居正书房内发现不少张居正生前与军中将校往来的信函。”
朱翊钧点了下头,也没去追问张诚指的是哪个将校军官。
反正万历皇帝当年治罪张居正的时候也从来没说清楚是哪个将校军官。
张诚接着道,
“张居正在信中说,军中将校升官,论功行赏,取决于首级,一颗一级,规定得清清楚楚。”
“从前有个兵部的小吏,故意把报告上的一字‘洗去’,再填上一字,然后拿着报告让兵部的官员看,说字有涂改,按规定必须严查。”
“等到将校们的贿赂上来了,这位小吏又重新向兵部的官员报告说,字虽然有涂改,但经他仔细检查贴黄之后,发现原是一字,并无作弊,于是兵部官员也就不再追究。”
“由此可见,将校们是升是降,权力全在这个小吏的手里。”
“小吏们原没有敛钱的权力,但是只要他们能接触权力,他们没有钱也可以有钱,没有敛钱的规矩可以创造出规矩,这就是‘势所必至’的道理。”
“因此军中将校们不得不想尽办法地去敛财行贿,他们害怕那些吏,一定要贿赂那些吏,并不是指望从他们手里捞点好处,而是怕他们祸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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