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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朵睡着了,身体蜷成一团。
我穿上衣服走到我叔的床边,在他的保温瓶里喝了点水,水尚温,我叔微张着嘴,一动不动,裹在白色的寝具里,我趴在他耳边叫他,叔?叔?他没有反应。
我等到他又吸上一口气,披上军大衣,离开了医院。
出租车司机开得飞快,冬天的深夜,路上几乎没有人,路边时有呕吐物,已经冻成硬坨儿。
树木都秃了,像是铁做的。
他认识小型拖拉机厂,说没人不认识,那曾经是效益最好的大工厂,现在没拆,一直烂在那里,地皮的权属不清。
我站在大门口,发现厂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如同巨兽一般盘踞于此,大门有五六米高,只是没有牌子,也没有灯。
我从大门上面爬过去,跨过锋利的铁尖,刚一落地,门房的灯亮了。
一个人拉开窗户探出头来,此人也许五十岁,也许六十,头发没白,可是脸上都是皱纹,下巴上全是胡子楂子,瞪着一双突出的大眼,看着我。
手里拿着一只甩棍。
他说,爬回去。
我看着他的眼珠,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好像随时能掉在地上。
我说,甘沛元?他说,你谁啊?我说,干瞪?他说,哥们,你认识我?进来坐坐。
他的屋子很小,从窗户里望,有一个煤炉子和一个小电视,煤炉上搁着水壶,墙上都结了冰。
我呼出一口气说,我是刘庆革的司机。
他说,你是庆革厂长的司机?他现在怎么样,每个月往我卡里打钱,好久没见过他了。
我说,他挺好,老提起你,就是忙。
我进去走一圈,一会回来我们聊聊。
信得过吗?他说,大半夜的,就是走一圈?我说,就是走一圈,然后回来跟你喝点酒。
他说,成,我把酒温上等你。
厂区的中央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是厂房,厂房都是铁门,有的锁了,有的锁已经坏了,风一吹嘎吱吱直响。
有的已经空空如也,玻璃全都碎掉,有的还有生锈的生产线,工具箱倒在地上,我扶起来一个,发现里面有1996年的报纸。
我顺着大路往里走,车间的墙上刷着字,大都斑驳,但是能认出大概,一车间是装配车间,二车间是维修车间,三车间是喷漆车间,一直到九车间,是检测车间。
路的左侧,跟车间正对,有卫生所和工人之家,卫生所的地上还有滴流瓶子,上面写着青霉素,工人之家有个舞台,座椅烂了大半,东倒西歪。
我走到路的尽头,右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子弟幼儿园。
走进去,看见一栋二层小楼,楼门紧锁。
楼前的土地上,有一个跷跷板。
我在跷跷板上坐了一会,虽然锈了,可是还能翘动,只是对面没有人,只能当椅子。
坐了大概五分钟,我回到二车间,找到一根弯曲的铁条,回到跷跷板开始挖。
土已经冻了,非常难对付,累得我满头大汗,大概挖了一个钟头,已经有了一个半米的小坑,什么也没有。
我歇了一会,抽了支烟,发现汗要凉,赶紧继续挖。
又挖了半米,看见一串骨头,应该是脚趾,我顺着脚趾往宽了挖,很小心,怕把骨头碰坏了。
又花了大概四十分钟,看见了一副骸骨,平躺在坑里,不知此人生前多高,但是骨头是不大,也许人的骸骨都比真人要小。
他的骨头里面杂着几块破布,是工作服。
我盯着骨架看了一会,想了想城市周围的墓地,也许东头的那个棋盘山墓园不错,我给我爷扫墓去过,如果能订到南山的位置,居高临下,能够俯瞰半个城。
墓碑上该刻什么,一时想不出,名字也许没有,话总该写上几句。
我裹着军大衣蹲在坑边想着,冷风吹动我嘴前的火光,也许我应该去门房的小屋里喝点酒暖暖,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痛快地喝点酒,让筋骨舒缓,然后一切就都清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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