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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还是不动,没有任何的表现。
大家越看越没劲,也越舍不得走开;万一他忽然说出句“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呢?万一他要向酒店索要两壶白干,一碟酱肉呢?谁也不肯动,看他到底怎样。
车过去了,还得跟着,他现在没什么表现,焉知道他到单牌楼不缓过气来而高唱几句《四郎探母》呢?跟着!
有的一直跟到天桥;虽然他始终没作出使人佩服与满意的事,可是人们眼瞧着他吃了枪弹,到底可以算不虚此行。
在这么热闹的时节,祥子独自低着头在德胜门城根慢慢的走。
走到积水潭,他四下看了看。
没有人,他慢慢的,轻手蹑脚的往湖边上去。
走到湖边,找了棵老树,背倚着树干,站了一会儿。
听着四外并没有人声,他轻轻的坐下。
苇叶微动,或一只小鸟忽然叫了一声,使他急忙立起来,头上见了汗。
他听,他看,四下里并没有动静,他又慢慢的坐下。
这么好几次,他开始看惯了苇叶的微动,听惯了鸟鸣,决定不再惊慌。
呆呆的看着湖外的水沟里,一些小鱼,眼睛亮得像些小珠,忽聚忽散,忽来忽去;有时候头顶着一片嫩萍,有时候口中吐出一些泡沫。
靠沟边,一些已长出腿的蝌蚪,直着身儿,摆动那黑而大的头。
水忽然流得快一些,把小鱼与蝌蚪都冲走,尾巴歪歪着顺流而下,可是随着水也又来了一群,挣扎着想要停住。
一个水蝎极快的跑过去。
水流渐渐的稳定,小鱼又结成了队,张开小口去啃一个浮着的绿叶,或一段小草。
稍大些的鱼藏在深处,偶尔一露背儿,忙着转身下去,给水面留下个旋涡与一些碎纹。
翠鸟像箭似的由水面上擦过去,小鱼大鱼都不见了,水上只剩下浮萍。
祥子呆呆的看着这些,似乎看见,又似乎没看见,无心的拾起块小石,投在水里,溅起些水花,击散了许多浮萍,他猛的一惊,吓得又要立起来。
坐了许久,他偷偷的用那只大的黑手向腰间摸了摸。
点点头,手停在那里;待了会儿,手中拿出一摞儿钞票,数了数,又极慎重的藏回原处。
他的心完全为那点钱而活动着:怎样花费了它,怎样不教别人知道,怎样既能享受而又安全。
他已不是为自己思索,他已成为钱的附属物,一切要听它的支配。
这点钱的来头已经决定了它的去路。
这样的钱不能光明正大的花出去。
这点钱,与拿着它们的人,都不敢见阳光。
人们都在街上看阮明,祥子藏在那清静的城根,设法要到更清静更黑暗的地方去。
他不敢再在街市上走,因为他卖了阮明。
就是独自对着静静的流水,背靠着无人迹的城根,他也不敢抬头,仿佛有个鬼影老追随着他。
在天桥倒在血迹中的阮明,在祥子心中活着,在他腰间的一些钞票中活着。
他并不后悔,只是怕,怕那个无处无时不紧跟着他的鬼。
阮明作了官以后,颇享受了一些他以前看作应该打倒的事。
钱会把人引进恶劣的社会中去,把高尚的理想撇开,而甘心走入地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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