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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以为是旅店又来催要房钱,不敢应答,没想到是小老弟大驾光临,见笑了。”
絮雨看去,这些画的内容多为花间美人,设色工丽,富贵浓艳,应是用在酒肆雅舍或青楼之处的,虽是捉刀之作,时间也仓促,于细节处未免雷同,但线条精细,人物表情和体态也是各有不同,或含情脉脉,或轻颦浅笑,坐卧不同,非有着多年画功而不可得。
絮雨笑道:“我姓叶,家中排行二,周兄叫我叶二便可。
是我贸然在先,大早便来打扰,周兄不怪,便是我的幸事了。”
周鹤摆了摆手:“昨日我以为和你别过便再无机会见面,今日你来,我是求之不得。
方才你说请教,我怎敢当,若是有事,你尽管讲。”
“记得昨日周兄说,你从前曾随令尊为昭德皇后陵作过墓画,我欲知详情,可否告知?”
周鹤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大早来,是对这个感兴趣,但很快应道:“不错,确有其事。
当今圣人年号乾德,我记得是乾德五年的事。
至于陵寝,应当是在乾德二年就开始修了,耗时数年,用工以十万计,工匠昼夜凿山不停,才初具形制开始作画。
不算那些画边角杂画的无名画工,便是宫中有名有姓的画师,计一二十位,也都被派了过去,全部画工数以百计。
我记得人最多的时候,墓室内脚架林立,日夜火杖通明。”
絮雨定住了。
周鹤说得兴起,叹了一声:“所谓事死如生,想来也不过是如此了。
人谁无百年,百年之后,能安眠在如此一座地宫之下,也算是荣哀至极。
但奇的是,当年还有一个说法,这陵寝其实不过是座空墓,衣冠冢而已……”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打住了,应当是后悔提及此话,咳了一声,转了话题笑道:“叶二弟不知是否用过早膳?若没,不如一起去用膳?”
絮雨不动:“你不是说你对宫廷内外所知颇多吗?把你知道的,包括这个传言,都告诉我。”
周鹤目露微微讶色,看她一眼,面露难色:“叶二弟,非我食言,而是有些事牵涉皇家秘辛,岂是我这等人可以妄议的。”
“你想要多少钱?我会想法筹措。”
絮雨望着他那双因昨夜熬夜作画充血尚未退尽的眼,说道。
周鹤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是从哪里学的画?师从何人?”
他于绘画颇有天分,自幼又接受身为宫廷画师的父亲的熏陶,加上多年苦功,并非泛泛,眼力更是高人一筹,寻常画作难入他眼。
但昨天无意看到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年人作的画时,内心颇受震动。
其画的内容,是门神神荼郁垒,这是极其普通的题材,早被画滥,毫无新意可言,别说画师,便是画工和最低等的民间画匠,闭着眼睛想来也能成画。
但自对方笔下落纸,却颇为不同,笔法波折起伏,清劲刚健,又行云流水,二门神眼目几笔勾勒而成,却若射电含光,生威露怒,栩栩之态,若就要从纸上跃出,叫人间邪祟望而却步。
这画风和笔法,显然来自叶画,却又不见拘泥,更非一味的模仿,挥洒自如。
传叶钟离少时曾为游侠,身无长物,一剑一笔,正是从剑道领悟到了笔法,融会贯通,人笔一体,自成一派,方成为一代宗师,受万人敬仰。
周鹤内心自视甚高,论画技,即便是当今宫廷内的翰林画直方山尽,或另一位如今最为得势的姚旭,他实际上也未必看得上。
这少年的画功,自然不能与叶钟离真迹相提并论,但论神髓领悟之透彻,实话说,即便是苦习了叶画多年的自己,也不如他。
此刻终于能够借机发问,周鹤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位少年人。
絮雨道:“叶祖被世人奉为神明,他自己却处处以画匠自居,更不藏私。
我听闻从前他还在长安时,即便是最为低微的民间画匠来向他请教画技,他也会悉心指导,广传画技。
他在作完京洛长卷出宫离开长安前,撰写一部画经,记下了他全部的作画口诀、研色之法和各种心得,好叫技艺传承,让天下所有有志于画道的画士能够有本可习。
画经至今流传,造福天下无数画生,这些都是广为人知的事,周兄想必比我更是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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