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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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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个月前才离开中国。

为什么我这么犹豫，安德烈?是什么使得我看什么金牌都兴奋不起来?电视上的人们单纯，热烈，奋力伸出手，在拥挤得透不过气来的人群，试图摸到运动员的手，我想的却是：这五十个人，在香港大选前四天，被北京&ldo;派&rdo;到香港来做宣传，为&ldo;保皇党&rdo;拉票，做政治工具，他们清楚吗?或说，他们在乎吗?

你说，为台湾队加油的激情到哪儿去了?难道世界公民主义真的可以取代素朴的民族主义或者社群情感?我觉得凉凉的。

从小到大，我们被教导以作中国人为荣，&ldo;为荣&rdo;和&ldo;为耻&rdo;是连在一起的。

我当年流传很广的一篇文章叫做&ldo;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rdo;，一位有名的前辈写的是&ldo;丑陋的中国人&rdo;，批判的都是我们自己。

然后突然，&ldo;中国人&rdo;这词变成了别人，甚至是&ldo;敌人&rdo;，而我们变成&ldo;台湾人&rdo;。

然后尴尬的局面就常出现，譬如说，讲&ldo;勤俭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rdo;或者&ldo;中秋和七夕蕴含中国人的美学&rdo;时，很多人句子讲一半就，嗯，卡住了，不知怎么讲完这个句子，因为，民进党执政以来，自称&ldo;中国人&rdo;在今天的台湾可能招来白眼，极端不正确。

但是把句子改掉，说，&ldo;勤俭是台湾人的传统美德&rdo;或者&ldo;中秋和七夕蕴含台湾人的美学&rdo;，又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似的。

于是有很多句子不能说了。

昨天在电视新闻还看见一个台湾的部长，正要赞美工程人员的认真辛劳，脱口而出&ldo;我们中国人‐‐&rdo;简直要天打雷劈了，他马上中途截断，改口&ldo;我们台湾人&rdo;。

他面对镜头，心一定在掌自己的嘴巴。

我的&ldo;凉&rdo;来自哪?老实说，安德烈，作为这个历史坐标点上的台湾人，一种泡得过度肿胀的&ldo;台湾民族主义&rdo;使我反胃，反胃到疼的地步。

政治人物用一只手把&ldo;台湾第一&rdo;和&ldo;爱台湾&rdo;掺血涂在自己额头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指控别人爱台湾爱得不够。

最近有十一个院士和很多民间团体站出来反对军购，行政院长，也就是西方的首相，竟然说，反对军购的人在意识形态和国家认同上有问题。

你或许会跳起来：用西方的词汇理解，说出这种话的就是个所谓右翼分子，怎么是这样一种人在作台湾的首相?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安德烈，这个首相以前还是个不错的地方首长，对文化也有点概念。

但是很多人一掌大权，就走样。

我其实也很困惑。

权力的腐蚀力实在太大了。

中国的运动员被派遣来做政治演出，台湾的选手一样，被政治人物召见，拥抱，被推出去竞选，被招进来亲善。

你知道，一个被长年灌食某种饲料的人，见到饲料都想吐。

民族主义的饲料‐‐不管是中国牌还是台湾牌的，我们都被灌得撑了，被剥夺的，就是一份本来可以自自然然、单单纯纯的乡土之爱，纯洁而珍贵的群体归属感。

它被操弄得变形了。

但是有一个相反的东西却使我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归属：耻感。

当代表我的总统跑到国际的舞台上，耍的却是国内的弄权政治，我特别觉得羞耻。

当台湾的商人跑到贫穷的国家访问，把钞票抛向空中让赤脚的孩子去抢，而他在一旁哈哈大笑，我觉得羞耻。

当国际新闻报道台湾在中国和东南亚的制造工厂如何不人道地对待工人，我觉得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