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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在角尾开糖铺。
他回家的时候虽然少,但我们的感情决不因为这样就生疏。
我和他过了三四年的日子,从不曾拌过嘴,或闹过什么意见。
有一天,他从角尾回来,脸上现出忧闷的容貌。
一进门就握着我的手说:“惜官(闽俗:长辈称下辈或同辈的男女彼此相称,常加‘官’字在名字之后),我的生意已经倒闭,以后我就不到角尾去啦。”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问他:“为什么呢?是买卖不好吗?”
他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坏的。
这几天那里赌局,有些朋友招我同玩,我起先赢了许多,但是后来都输得精光,甚至连店里的生财家伙,也输给人了。
……我实在后悔,实在对你不住。”
我怔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更不能想出什么话来责备他。
他见我的泪流下来,忙替我擦掉,接着说:“哎!
你从来不曾在我面前哭过,现在你向我掉泪,简直像熔融的铁珠一滴一滴地滴在我心坎儿上一样。
我的难受,实在比你更大。
你且不必担忧,我找些资本再做生意就是了。”
当下我们二人面面相觑,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我心里虽有些规劝的话要对他说,但我每将眼光射在他脸上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一种妖魔的能力,不容我说,早就理会了我的意思。
我只说:“以后可不要再耍钱,要知道赌钱……”
他在家里闲着,差不多有三个月。
我所积的钱财倒还够用,所以家计用不着他十分挂虑。
他镇日出外借钱做资本,可惜没有人信得过他,以致一文也借不到。
他急得无可奈何,就动了过番(闽人说到南洋为过番)的念头。
他要到新加坡去的时候,我为他摒挡一切应用的东西,又拿了一对玉手镯教他到厦门兑来做盘费。
他要趁早潮出厦门,所以我们别离的前一夕足足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天早晨,我送他上小船,独自一人走回来,心里非常烦闷,就伏在案上,想着到南洋去的男子多半不想家,不知道他会这样不会。
正这样想,蓦然一片急步声达到门前,我认得是他,忙起身开了门,问:“是漏了什么东西忘记带去么?”
他说:“不是,我有一句话忘记告诉你:我到那边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总得给你来信。
若是五六年后我不能回来,你就到那边找我去。”
我说:“好罢。
这也值得你回来叮咛,到时候我必知道应当怎样办的。
天不早了,你快上船去罢。”
他紧握着我的手,长叹了一声,翻身就出去了。
我注目直送到榕荫尽处,瞧他下了长堤,才把小门关上。
我与林荫乔别离那一年,正是二十岁。
自他离家以后,只来了两封信,一封说他在新加坡丹让巴葛开杂货店,生意很好。
一封说他的事情忙,不能回来。
我连年望他回来完聚,只是一年一年的盼望都成虚空了。
邻舍的妇人常劝我到南洋找他去。
我一想,我们夫妇离别已经十年,过番找他虽是不便,却强过独自一人在家里挨苦。
我把所积的钱财检妥,把房子交给乡里的荣家长管理,就到厦门搭船。
我第一次出洋,自然受不惯风浪的颠簸,好容易到了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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