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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非常细,非常软,弱极了,也委屈极了,然而竟会将茉喜吓了一跳。
茉喜怀了他八个多月,从来没拿他当儿子看,甚至从来没拿他当个人看,可是如今瞧真切了,她发现他有眉有眼有表情,真是个有心事有情绪的小生灵。
茉喜又从花布襁褓中轻轻扒拉出他的一只小手,小手嫩成半透明、小得不像话,然而指头也有,指甲也有,她用指尖一刮他的手心,他又唧了一声,轻描淡写的眉毛皱了皱,五根小指头收拢了,软绵绵地抓住了茉喜的指尖。
又惊又痛一般,茉喜嗓门高高地哎呀了一声‐‐多么柔软而又有力的一抓,简直是一把抓到了她的心尖上。
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第一次意识到了他与自己的关系,茉喜看他,他也看茉喜,直着眼睛看,看得愣头愣脑,是个虎头虎脑小小子的雏形。
&ldo;你就是小赖子呀?&rdo;茉喜忘了奶妈子的存在,自顾自地盯着婴儿开了口。
婴儿扯着小嘴打了个呵欠,耷拉了眼皮不理她。
于是茉喜就巴结了,拼了命地对着他笑,&ldo;怎么着?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妈呀。
&rdo;
话说到这里,没人质问她,她自己心里猛地一痛‐‐妈有了,爸呢?傻小赖子,你还有心思吃,你还有心思睡,你妈留不住你,你爸不要你,你活着有什么用?你长这么齐全有什么用?你还伸着你的小爪子东抓西抓,将来到了你什么都抓不到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哪?
你遭罪,我造孽,世上若没有你,才是你的造化!
茉喜已经连着许久不曾哭过,生孩子的时候生得血流成河,她也只是忍,忍不住了,也只是叫,也没有哭天喊地。
可此刻怀抱着倨傲慵懒的小赖子,她忽然一哆嗦,哆嗦出了两滴极大的眼泪。
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深深地垂下头,把脸埋进了小赖子的襁褓中。
吭哧吭哧地喘了粗气,她忍无可忍地哽咽出了声音‐‐先是哽咽,后来是哭,不是哀哀的啼哭,是号啕大哭。
奶妈子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想要哄她。
坐月子时是不兴大哭的,哭狠了要伤眼睛,然而茉喜一边哭一边疯狂地摇头,是提前对她做了拒绝。
而小赖子转而拽住了茉喜的头发,却是好奇地转动眼珠对她看了又看,并没有随着她一起哭。
陈文德再回来,就发现茉喜添了毛病。
像模像样地抱着那个碍眼的小崽子,她一刻也不肯放,并且像丢了魂一样,低着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小崽子,一边看一边微笑,他对她说三句话,她至多能听见一句。
陈文德对此很不满意,甚至起了吃醋的心,但是因为太忙,所以没时间和茉喜算账。
他前一阵子意图反攻,打下了一些土地,也丢失了一些土地,算起来是不输不赢。
但他目前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不输不赢是不行的,他必须立刻打出成绩来,否则下半年的军饷没着落,即便不饱不饿地把小兵们全养活了,也顶不住仇敌们卷土重来。
仇敌们有北洋政府撑腰,多多少少总能得些军饷军械,而他天不怕地不怕,专门和新大总统对着干,所以谁打他都有理,而且没有任何人肯公开地支持他。
陈文德决心干一次大的‐‐等不了了,他是见过大荣华大富贵的人,再让他在穷乡僻壤里当土皇帝,他当不住了。
而且他也不是蛮干,一笔账让他和他的智囊团翻来覆去算了无数遍,怎么算,这一仗他都有胜算,敢不敢打,就听他陈司令的一句话了!
他当然敢打。
茉喜天天抱着小赖子,转眼的工夫,小赖子在茉喜的怀里满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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