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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程若玄忽然语塞。
她的确是有意要把身世透露给闻人月,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点悲凉。
官宦子弟自陈身世,自然要从长辈官职说起。
可她如今该提谁?外祖父过世,两江总督已换了人,舅父辞官守制……她面上闪过凄惶之色,刹那之后又归于淡然。
“户部主事裴兴怀是我表兄。”
兴怀与她终究是平辈,这番介绍实在奇怪了些,她只好跟着解释了一句,“先父姓程,十三年前不幸病故了。”
她父亲生前也有官职,但如今这个境况,再提当年尊荣,怕是只会打扰他老人家泉下安宁。
闻人月却了然地点头:“我早知你见地不凡,原来是裴阁老的外孙女。”
程若玄心下不由讶异。
裴贻直自请离开内阁后,多年来一直镇守两江,再未回到帝都。
尽管如此,与裴家交好的官员见面仍要称一声“阁老”
,尊敬之外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从来不容忽视。
程若玄对这称谓习以为常,她只是没有想到闻人月对待外祖父竟也如此不敢轻慢。
真要说起来,面前这人纵然有些神秘难解之处,却也不像是兴逸从前数落的那种弄权的奸佞。
她眼中所见的闻人月,星象之外,对人对事总是懒散疏离,甚至隐隐抱着一种厌倦的态度。
这样一个人,真会鬻宠擅权么?她知道无论在朝在野,许多人见了职位较高的官员,都会显出一种卑躬屈膝的态度,譬如火长,在闻人月面前便总是赔着小心。
或许正是旁人的态度引来了非议吧?
况且——她忽地生起一个没头没尾的念头——兴逸的话也难说是否一定对。
她知道兴逸向来很为裴家的名望自矜。
闻人月出身低微,又非纯正大梁血统,兴逸心底自然有些瞧不上他。
况且兴逸也贪玩,入朝一年有余,于为官之道上仍是一片懵懂,他口中对闻人月的诸多不满,未必真的有理有据……她想想又觉得可笑,白白受了二哥这些年的宠溺,怎么一离开家门,便编排起他来了?二哥若是知道了,必定要笑骂她小白眼狼。
她默默垂下眉眼,终究没有向闻人月袒露琐碎心事。
“闺阁女子,”
她自谦道,“哪敢有什么见地。”
“你方才在船舱中所说,我都听到了。”
闻人月敛去平日里的那点慵倦,眼角眉梢便多了些沉静的味道,“此地百姓与官员积怨已深,你这样站出来为水军左卫抗辩,不怕么?”
程若玄一愣,这才想起来,主舱与阁楼之间连通的传声木管本就是双向的,只是昨晚风平浪静,主舱并未用上此物向她传话;今日她又临时换了职务,一片混乱之中,竟把此事抛到脑后去了。
看来闻人月骤然现身,也是得知了荆风他们下水的打算,有意要来相帮的。
她想起荆风那番轻蔑的态度,不由懊恼;此外她心中也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已向闻人月表白了身份,否则可真是无从解释那一番言辞是如何学来。
既然已经给闻人月听去,她也只得红着脸道,“水军左卫本就是为保境安民而来,总得解释清楚,才能平息怨愤。
至于怕不怕的……水手们这回纯是为乡亲担忧,才会起了冲突。
他们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不至于迁怒于我。”
这话似是有些出乎闻人月意料。
他眉尖一挑,笑道:“你是名门千金,竟会为百姓说话?倒是难得。”
程若玄认真道:“我外祖父常说‘圣人与凡人一’,庶人非下,侯王非高,黎民百姓与世家子弟,自然也没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不免天真,道理却懂得不少,裴阁老教育后辈,当真是花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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