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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信甚么中医各派能‘独善专精’,治得好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硬是为了一个病的不同治疗方法分出几个‘门派’来,那叫条理不清,更何况,中医多的是一样的病用不同的药也治不好的例子。”
“譬如高拱晚年中风,临终之时有旧友前去探望,只见高拱半身不遂,舌蹇不语,口歪眼斜,连嘴角都是止不住流出的涎水。”
“死前想同旧友以笔代言,却是两手发颤得连笔都拿不住,最后只在纸上描摹了一个‘淡’字,可谓尊严全无。”
“可遍翻古籍,提及‘卒中’一病的医书却不在少数,《素问》、《伤寒》、《金匮》中皆有此记载,治中风的现成方药更是历历可数。”
“朕听闻高拱自幼聪颖,‘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在家乡初得病时,还能执笔完成四卷《病榻遗言》,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医道全无研究。”
“可为何机慧如晚年之高拱,都无法通过钻研医门典籍而自治其病?为何中医方药俯拾皆是,却换不来高拱临终时最后的体面?”
张诚低着头道,
“奴婢以为,这医道之学,不单拘于古籍方药,那针灸推拿、望闻问切,每一样都博大精深呢。”
朱翊钧摆手道,
“针灸把脉究竟有无作用,严嵩父子早已定论。”
“朕前读古籍,见唐人王焘于《外台秘要》中对明堂灸法多有载录,其中有一项,便是专治绿翳青盲的‘金针拨障术’,说是有瞳神乾缺者,便宜用金篦决,一针之后,则豁然开去而见白日。”
“无独有偶,孙思邈所著的《银海精微》与北宋王怀隐所撰的《太平圣惠方》中亦对此‘金针拨障’之法有所记载。”
“可昔年严嵩权倾天下,家中财产富可敌国,就连世宗皇帝拨给先帝裕王府的岁赐他都有胆子扣下三年不发,为何遍寻大明,都找不出一位良医能为爱子严世蕃施用金针拨障之术?”
“而严世蕃升任工部右侍郎、入值内阁代其父票拟之时,尚不到四十岁,这针灸之法再如何凶猛,总不能连一个正当壮年,且终年锦衣玉食之人都治不好罢?”
“再进一步说,严世蕃升任工部左侍郎是嘉靖三十三年,李时珍被楚王府推荐上京任太医院判是嘉靖三十五年。”
“也就是说,李时珍在宫中任太医时,正好是严嵩父子盛势之时,倘或李时珍当真能妙手回春,那为何严嵩父子不去寻李时珍来施金针、医眼疾呢?”
“因此朕敢推测,这中医中的针灸治病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朕不信这天下良医都对严嵩父子嫉恶如仇,倘或严嵩父子果真能教天下人对其同仇敌忾,他们父子又如何能在世宗皇帝身边获宠近三十年呢?”
张诚嗫嚅着道,
“针灸或许是假,可脉象经络却是有据可查的,到处医书上都有穴位器官图,难道这也能作假不成?”
朱翊钧大笑道,
“朕只知道,当年世宗皇帝在时,这大明天下没有哪个医官敢在严世蕃的面门穴位上刺上一针,难不成,是因着这位‘小阁老’生来就缺经少脉,这才平白瞎了一只眼吗?”
“倘或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都是真的,那往后这九边的鞑子抓到了汉人,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下汉人的一双手,让咱们从此把不成脉、诊不出病,活活将人耗死。”
“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朕也没见哪一支强军是靠砍人双手取人性命的,可见这一套确是只在医道间通,战场上真正性命交关之处是不通的。”
张诚沉默片刻,不禁问道,
“若是针灸把脉皆是欺妄之术,我中原子民绵延至今,如何能存活至四万万人呢?”
朱翊钧温和地笑道,
“乌斯藏的松赞干布信藏医,能成功求得文成公主下嫁;草原上的孛儿只斤氏信蒙医,却能征善战一统九州;建州女真对中医、藏医、蒙医一概不信,偏偏就出了个努尔哈齐。”
“更别提这远洋海外的倭人、天竺人、吕宋人、天方人、朝鲜人、佛郎机人、撒克逊人,他们都不用中医,如何就能绵延至今、建邦立国呢?”
张诚道,
“可这中医之术是乃我中国上古传统之一,皇爷如何能用寥寥几语,就将其否定得一无是处呢?”
朱翊钧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时候的张诚并不是在卖蠢,不卖蠢的聪明人教他看得舒心,
“医术的好坏在于到底能否治病救人,不是写了几本书、治了几篇经,如果这大明的中医一定要从‘传统’的角度来评价,那它同元曲杂剧、同洋人的罗马圣经又有甚么分别呢?”
“依朕看呐,这中医就同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一样,它看不见、摸不着,想要按照古书复制一回,也怎么都制造不出来,现在的人谁也说不上它的实际好处,仅凭着古籍里的几行记载就能以假乱真,令天下人皆不敢疑其弊,那这和当年的严嵩父子又有甚么两样?”
“我大明是海纳百川、欣欣向荣的天朝上国,而不是穷兵黩武、摇摇欲坠的古汉国,以我大明今日之盛势,难道竟还要朕坚持用一样根本不存在的‘传统’来证明国家之伟大吗?”
这下张诚确确实实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少顷,还是朱翊钧笑着唤了他一声,道,
“行了,朕都下口谕了,贵妃难道还能怕朕害了四哥儿不成?一会儿你就去让乳母把四哥儿抱到前头来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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