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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千叶瓶（第2页）

勾勒第一个叶片时，他当然是一种后悔的心情，责备自己把素白的瓶体，不小心给玷污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心理态势的惯性作用吧，勾勒别的叶片时，接二连三，全是后悔的思绪。

后悔小时候，不该为了贪摘树上的果子，急躁地把整个枝丫扯断。

又后悔上小学时，同桌问自己借圆珠笔用，死活就不借给人家。

再后悔到上山下乡的时候，队里培养自己当“赤脚医生”

，却没有能把常见的草药形态认全。

回城进工厂，先开大货车，后开小面包，再当上司机班长，更调进科室，好赖算是个干部了，就不免神气活现起来，给一起进厂的“插友”

，取不雅的外号大呼小叫，后来人家下了岗，找到自己借钱，虽说也拿了一千给人家，却又跟人家说了一大车便宜话，仿佛人家困难全是不争气造成的……

闺女又回门，听见小声在问妻子：“爸的回忆录写出多少了？怎么抱着个花瓶在鼓捣？”

妻子小声回答：“着了魔似的，每天总得花两三个钟头在瓶子上画树叶……不过他脾气倒好多了，下楼一块儿遛弯，还总跟我回忆以往的事儿，动不动还说，哪件事上对不起我，又是哪一回的吵架请我原谅……咳，其实我早忘啦！

不过听他那么说，心里倒是挺舒服的……”

渐渐地，他那只花瓶，半壁外表都画满了绿叶，那些单线勾勒的叶片，大大小小，连续不断，看上去，仿佛当初入窑出窑时，就已经有了，而且，是工艺师事先就构思好，精描出来的，显得非常自然，也非常和谐，堪称雅致秀美。

他继续在花瓶另一面上勾勒绿叶。

妻子说：“难道你非得把叶子画满吗？铺满怕得上千片叶子，你累不累啊？”

他边慢慢画，边沉吟地说：“我还真怕那画满的一天到来呢！”

画另一面时，他已经意识到，画绿叶的过程，于他来说，就是书写忏悔录，就是魂魄的热水浴，也就是自我心灵的飞升……从中，他获得大感悟、大欢喜。

有一天，一位现在迷上古玩收藏的“发小”

来看望他，忽然眼睛一亮，吼出一声：“老兄，你从哪儿收来这么个千叶瓶？”

他且不作声。

那“插友”

走近，小心捧起细看，哑然失笑：“原来根本不是古董，连当代高级工艺品都不是啊！”

他让来客小心轻放，说：“对我自己而言，这是无价之宝！”

他只简单解释了几分钟，来客便肃然起敬，并感叹：“如果那些对社会负有更大责任的人士，都能有你画千叶瓶的心思，该多好啊！”